在由皮件和香水撐起銷售額的時代裡，為什麼時裝屋們還需要高級訂製服（Haute Couture）？《BoF》總編輯 Imran Amed 認為，在成衣大秀明顯越來越商業化的時代裡，唯有給予創意人士資源和空間去大膽實驗，時尚界才有可能繼續進步，而這也是為什麼高級訂製永遠都會是時尚的最高殿堂。那麼，每年來自全球各地、懷著時尚大夢來到巴黎的學子這麼多，最後要成功登上高訂殿堂究竟有多難？以「Main Main」之名在社群媒體上分享著自己旅法生涯的阿嫣從小接受標準的台式教育，卻在 18 歲那年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 買下一張單程機票，在戴高樂機場降落，她成為眾多時尚留學生中的一員，踏上屬於自己的追夢路。

 

2023 年的時裝界，還有人在追求一生懸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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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在夢幻學府 — 巴黎服裝工會學院（著名校友包含伊夫聖羅蘭、卡爾拉格斐和三宅一生等）接受訓練的阿嫣，因為後來對戲服設計萌生興趣，於是也到 ESMOD 攻讀舞台服裝系（畢業製作獲得當屆評審大獎）。除此之外，她曾參加在職訓練的手工男士西裝課程、也到倫敦國寶級學校 The School of Historical Dress 學習，之後更計畫再到 Lesage 開設的學院進修（Lesage 是百年刺繡工坊，隸屬於香奈兒 Métiers d’art 八大工坊之下）。

阿嫣的 ESMOD 畢業製作半成品

巴黎時裝界中不乏一生投身於一項工藝的匠人們，但阿嫣為何反而選擇不斷擴增自己的技能庫呢？「我現階段的感想就是要一直學，不用樣樣都會，但就是要一直去學習，」她說。面對材料與款式越來越多元，男裝和女裝的界線也越來越模糊的此時，她不希望自己只是按照設計圖去做，卻無法融會貫通，於是決定一個個領域去親自了解。「不可能會有父母逼你去學做服裝，」她笑著說，所以發自內心的好奇心和自主進修就十分重要。

 

要攀上所謂「最高殿堂」，首先還得找到入場那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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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學業後，挑戰才正要開始。無論是從其他設計師手中接到零星的打版工作，或者加入法國歷史電影的製作團隊，阿嫣累積了各種工作機會，27 歲時終於踏入夢寐以求的巴黎歌劇院，參與《Gisele》和《Mayerling》等經典芭蕾舞劇的幕後製作。若是對巴黎歌劇界不熟悉，你或許可以把它想成台灣的歌仔戲界 — 在歷史悠久的文化界中，最注重的就是傳承，要以「外人」身份加入絕非易事。不過阿嫣卻說，關於年資和技術的門檻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遙不可及，困難點其實在於如何讓自己被對的人看見。

這又要如何做到？她和我們透露，無論是戲服、時裝或者高訂界，巴黎現在的主流趨勢是以短期約聘人員為主，不只因為品牌內部也分淡旺季，工匠們其實也普遍不想被單一品牌綁死，寧可維持約聘身份多年也不願轉成正職，聽起來確實像你我印象中法國人崇尚自由的性情。正因如此，仲介公司成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在仲介公司的牽線下，她以裁縫師身份陸續來到擁有百年歷史的 Balenciaga、擁有傳奇地位的 Maison Margiela，以及創立不足 15 年的 Jacquemus，後來進入 Dior 高級手工製作部（Première main haute couture）擔任裁縫師，前陣子主動爭取內部轉職成功，正式成為打版師。

 

所以，除了天份和努力，果然還是少不了人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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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道理在哪個領域不是如此呢？阿嫣說：「對的途徑是入門關鍵沒錯，但隔天你就必須拿出看家本領讓自己留得下來。」不少人會到 Main Main 的粉絲專頁傳訊息給她，表達對她的經驗和履歷的羨慕也好、佩服也好，但阿嫣在樂於分享自己成就背後的奮鬥史的同時，也深知外面的世界永遠大有人在，自己不過還在學習的路上。「我覺得自己永遠不會有『I made it』的那天，因為當我和那些我非常崇拜的前輩們聊天的時候，即使他們極其優秀，卻從不會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也不會隱藏自己也會有不懂的東西的時候。」

進入 Dior 後，因為遇到契合的主管，讓她有了信心主動提出挑戰，希望能從裁縫師轉戰打版師。這種狀況並不多見，也沒有固定的流程，於是主管拿出了前幾季 Dior 大秀上經典款洋裝的設計圖，請阿嫣以「立裁」方式做出完整服裝樣版（意指直接將布料披覆固定在人台或人體上進行裁剪），直接讓實力見真章。一週後，她如願以償錄取這個職位，巴黎高訂生涯繼續前進中。以下是我們和 Main Main 的專訪。

HR：請簡單和讀者們自我介紹一下。

「大家好，我是阿嫣，十七歲時做了個服裝夢，十八歲出發到法國追夢，二十歲想轉行做戲服，二十五歲參與法國歷史電影製作，二十七歲到巴黎歌劇院（Opéra de Paris Garnier）工作，三十二歲進了法國喜劇院（Comédie Française），目前在迪奧當約聘高級訂製服打版師和手手粉專（Main Main）的經營者，每天都了無遺憾地離開工作室。」

HR：當初是如何對服裝設計產生興趣的？為什麼又想進入高訂的世界？

「小時候其實是書呆子，以為擁有好成績就是一切，上了國中發現美術課好有趣、畫畫好開心，接著在高中參加很多大學營隊和校外課程尋找自己未來想做的事，也上了服裝課 — 雖然實在有夠累，但累得好開心，像是找到一種歸屬感，讓我會心甘情願付出很多很多的感覺。對我而言，高級訂製服跟戲服的異體同心之處在於都是為了某個人專屬創作出來的作品，這份成就感很令我心動。」

HR：亞洲人進入巴黎服裝界工作的機會多嗎？你一開始是如何進入 Balenciaga 的？為何又會轉戰 Dior？

「亞洲人在巴黎服裝界乍看之下機會不多，但其實到每個公司都會有亞洲人身影，不過相較於中、日籍同事，台灣人確實算是少數。一開始會進入大品牌主要是透過仲介公司牽線（也是大品牌的主要徵人途徑），累積幾個大牌子經驗後，要再轉到其他牌子也就相對容易了。對我而言，轉換品牌最大的目的是可以體驗不同的服裝風格、工作模式和遇到不同的工作夥伴，觀察不同品牌之間管理和工作上的差異，同時也能保有第一天上班的緊張新鮮感（當然也得要一直經歷剛進公司的適應撞牆期，和處在不知道會不會被錄取的焦慮感）。」

HR：你分別在 Balenciaga、Jacquemus 和 Dior 工作過，各品牌之間的面試過程、工作要求和工作環境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每個品牌對履歷的要求都不太一樣（這部分是透過仲介，所以具體我也說不上來）， 即使是透過仲介公司，有些品牌仍會要求面試或者試工幾天才會確定是否錄用，當然也有很多是直接看過履歷就簽約上班的。工作環境的話，品牌們都會以自己的招牌風格去裝潢辦公室，當然也有空間和工作需求上的整合，以迪奧為例 — 整個工作室都以白色為基調，連打版桌都是白色的（品牌紀錄片就是在工作室拍攝）。」

HR：可否跟我們分享 Dior 工坊一天會是如何？若遇到高訂週又會是？

「早上九點上班，主管會巡桌關心進度和討論執行上遇到的問題該如何解決；10:30 – 11:00 大家會喝杯咖啡小歇一下，下午 15:30 – 16:00 也是咖啡醒神時間，扣掉午休時間後每天工作七小時，所以是五點下班 （大家對於進度都很有自覺，如果感覺自己落後或是時間不夠也會適時犧牲一些小歇時間或自主早到晚退）。時裝周前大概一個月，主管會宣布開放加班預算（也就是說平時如果不是主管要求，自己趕進度加班是不給薪的），加班期間會循序開放時數，最高可以做到一週六十小時（會尊重員工意願）。倒數一週時，主管會開始隨著趕工進度排輪班，有早晚班或早中夜班，這個排班基本上會根據個人意願和比例安排 （會以家住得遠、有小孩要顧、年紀較大的同事優先）。」

HR：這一路走來，你覺得遇到過最大的挑戰是？

「當大家都不看好你時，還是會有勇氣繼續前進；但自己都不看好自己時，卻連勇敢都做不到。」

HR：無論是在 Dior 或 Margiela，John Galliano 常不斷在訪問中提到 Draping 這個詞，試問這是什麼意思？

「Draping 其實就是立體剪裁抓褶的意思，直接在人台上抓出線條，也可以直接在真人上抓出那條獨一無二的曲線。」

HR：可否從工匠的角度與我們分享，一件服飾為何能被稱作高級訂製服 Haute Couture？是否每件製程都需耗費多人時數十個小時？

「高級訂製服是有明文條例定義的，例如整件衣服一定要在巴黎製作完成，而其中我認為最大的價值核心在於，現今已存在各種機器，但高級訂製服的製作仍以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手工完成。每件訂製服基本上是幾百小時的製程起跳，從塑形人台、抓立裁、刺繡、製作、試衣到完工，一件訂製服的完成至少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

HR：請問一般人該如何購買高級訂製服？會像《Mrs. Harris Goes to Paris》被拒之門外嗎？

「據我所知，應該是口袋夠深就可以？有點像五星級餐廳那樣，其實有錢就可以享有同樣品質的餐點，不過可想而知常客或者名人還是會享有優先權和更客製化的服務。」

HR：身為一位設計師和一位高訂工匠最大的不同在於？

「成為一位工匠和一位設計師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職涯方向。要成為一位時裝設計師，更多靠的是機運以及個人品味 — 其實一切非常虛幻，你也許明天會突然成名，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成功；但身為一位工匠，我們的製作就是會分對與錯 — 版上畫一公分，你卻車了兩公分，那就是錯誤，無論車了兩公分的成品是否比較好看，畢竟那都只是主觀看法。但同時，你只要真的做得好就會被看見。」

HR：對於那些號稱不會做衣服的設計師，妳有什麼想法？

「我上學時的老師很喜歡拿 Alexander McQueen 來舉例 — 他就是那種超會抓立裁的設計師。當然了，你就算不會做衣服還是可以成為一位設計師，但當你是一位真正會做衣服的設計師，那麼你的作品絕對會和別人不一樣。至於我，我自認沒什麼商業頭腦，所以比起當一位設計師，我更希望有天能辦一場純粹從主題出發去創作的展覽，而我的技法就是製作服裝。」

HR：劇場戲服設計和一般服裝設計最不同的地方在於？

「戲服是為了舞台、角色、演員或舞者而存在的，具有絕對的獨特性和生命力，當然也會有預算上的考量，不會是為了量產販售，而是為了在舞台上有最好的呈現。反之，時尚服裝設計除了希望能夠展現設計師或品牌風格，主要還是以市場為最重要的考量。」

HR：如果可以，妳希望能讓任何有機會到巴黎歌劇院欣賞歌舞劇的觀眾知道些什麼？

「無論你是什麼背景、無論你是誰，都有資格走進巴黎歌劇院享受國寶級的表演。」

HR：妳接下來有什麼目標或計畫？

「長遠的計劃是希望有天能以服裝創作的藝術家自居，讓兒子可以跟同學炫耀自己的媽媽是很酷的藝術家。近期的話，則是希望有機會可以回台灣開一些跟高級訂製服和法式刺繡相關的課程，也希望可以辦一些分享留學法國和求職的座談會，在這邊歡迎各企業邀約！」

HR：可以給所有想要勇闖巴黎服裝界的年輕人們一些建議嗎？

「我有資格給人建議嗎…我自己也還算是年輕人吧？有夢就追吧！怕苦就放棄（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