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鳳小岳:男人的一生,就是在尋找與憤恨共處的平衡點
採訪的當天(3/10),是鳳小岳的生日;文章完成的這天(3/21),正好,是 Gary Oldman 的生日。一切巧合套回鳳小岳所言,「演員,是非常看機運的。」
為何提到 Gary Oldman?只要回顧鳳小岳過去的專訪,不難發現他最常提及這位被《滾石》譽為「世上最偉大演員」的奧斯卡影帝。Gary Oldman 從對自我充滿憎恨的配角、反派角色,走到如今包容、消化各種情緒的成熟男人;鳳小岳也從那個在《艋舺》、《女朋友。男朋友》中滿腔憤怒無處發洩的青年,成為一個家庭中溫柔而安定的避風港。
並非他們心中的憤怒消逝了,而是透過人生的經歷,找到了與之共處的方式。鳳小岳說:「男孩子的成長過程,常伴隨很多憤怒,但成為一個男人後,最需要的就是找到和內心憤怒共處的平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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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ir & Makeup Artist_Effy Blue
Photography Assistant_Rosen Chang
Interview_Heaven Ra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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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R:2020 是對全球帶來巨大驟變的一年,是否也改變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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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很多啊,我天天都在家(笑)。」
「其實疫情爆發,讓我發覺大家(演員、影視工作者)都離開台灣太久了,有的在中國拍戲拍半年,有的直接定居在那。我現在每天醒來,反而覺得在台灣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藝文界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剛好,我的職業生涯來到不錯的位置,也 30 歲了,不像 20 歲那麼莽撞無知,這幾年累積了一些心得,讓我可以在台灣有所發揮,有信心做我想做的事。」
HR:你想做的事是指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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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笑)。就是把自己做到最好,活到最滿吧。」
「我還是很喜歡透過演戲和做音樂來釋放自己,所以我去年開設邁斯納表演教室,重新審視、訓練自己的表演,這是我近期的重心。」
「這表演系統其實是所謂的『方法演技』,剛好去年一位荷蘭匠人因疫情滯留在台灣,我一直很想學這套系統,就請他開設這門課。去年第一期就有演員、編劇、導演等影視相關人員加入。」
HR:現在回過頭來看,有沒有覺得「自己以前怎麼演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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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嚴格說,
我覺得在真正接觸這系統前,
我的表演其實都不及格。」
「有很多人說表演是學不來的,要靠演員自己研究,剛好這表演系統就是被厲害的人所研究出來的其中一種練習方法。當然有的演員就靠天賦,什麼方法論套在他身上都不管用,但現階段的我卻經常思考:『在這樣的環境中,我是不是真的很出色』、『我到底有幾把刷子』,因此會想找尋自己進步的方法。」
HR:你曾說「想像力是一塊肌肉」,身為演員,探索與想像每個未知角色是怎樣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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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想像力這塊肌肉是可以訓練出來的,平常要靠做白日夢去練(笑)。」
「在我們傳統教育系統,從小就常被唸『重點是這個』、『看這裡』,但我從小就是比較ㄎㄧㄤ的小孩,腦中常跑出各種白日夢。久而久之你可以憑空構思出情境、畫面,這會演變成一種能量和感覺的傳達,自然吸引到觀眾。」
「每當我帶著未知去面對一個新的角色,
一次又一次重新來過、重新探索,
探索過程伴隨的就是『恐懼』。」
「劇本跟導演會稍微讓你看到角色走向的提示,但你必須帶著這份未知的恐懼往前走。直到你越來越了解角色,追根究底,你會發現原來驅使他前進的只有一個要素,這份初衷會貫穿所有劇情,帶領角色面對所有事情。」
「演員必須靠這探索未知的能量逼自己一直往前走,
恐懼,只會讓你癱瘓。」
HR:演員生涯中,
感到最虛假(或不切實際)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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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都很假。」
「畢竟演員創造的,本來就是一個想像的空間。」
「我們只是對任何機械化、情感麻木的現代人們,提供一種情感的想像。假如你是工程師,沒機會體驗其他人的人生,透過演員的眼睛,帶你看到不同的世界,體悟不同的情感,這就是電影。」
HR:你過去多次提及Gary Oldman,
他認為演戲是解決自我憎恨的藥劑,
讓演員擺脫自己。
對你來說,
演戲是擺脫還是重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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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引用 Tom Hardy 的話,Gary Oldman 真的是史上最厲害的演員,hands down,太厲害了。」
「對於化解自我憎恨這件事我很有感觸,你看他早期的角色,其實背後都是帶有恨的。他剛進好萊塢演了 Quentin Tarantino 編劇的《True Romance》(絕命大煞星, 1993),他演一個以為自己是黑人的白人,留著雷鬼頭、刺青、吃著中式快餐那種皮條客,只出現五分鐘就掛了,但那五分鐘就是淋漓盡致,完全無可挑剔。」
「我覺得男孩子的成長過程中,通常伴隨很多憤怒。」
「成為一個男人後,
最需要的就是從內心的這股憤怒,找到一個平衡點。
我也是這樣。」
HR:2020 大家都說國片大爆發,你怎麼看台灣電影現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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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直說啦,我們還不夠厲害,這我認了。」
「藝術造詣這東西,
就是你有幾把刷子,
觀眾是直接看得到的。」
「台灣還需要努力啦,但確實也有不少好片,最近看了張震演的《緝魂》,以台灣當代電影來說整體成熟度非常高,我非常佩服偉豪導演。」
HR:成為父親後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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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當父親最大的改變,
就是開始不在乎自己。」
「年輕時,覺得全世界都繞著我轉,尤其演員這職業,每天腦中想的都是『我要怎麼表現最好』、『我要怎麼讓其他人看到我』,甚至無論我有什麼樣的成績,內心都覺得『不夠』、『我要再更怎樣』,野心不斷地擴張。」
「這欲望其實很消耗、很累人,這樣的追逐是永遠追不完的。」
「但現在有了家庭,
重心不再是繼續追逐,
而是慢下腳步審視自己,
多花時間看看身邊的家人。」
HR:你比較少經營社群,是否會擔心被新世代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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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重點還是看你是做什麼的啊。
我是演員,IG 又不能讓我在上面演戲…..」
「對我而言,社群只是個輸出口,重要的還是你現實真正在做的事情。」
HR:最後,今天(訪問當天)是你生日,許個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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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還是必須說,我很慶幸生長在這個環境,但我希望台灣的影視創作環境能越來越蓬勃。」
「第二,希望我想合作的導演都趕快來找我!!!(吶喊)」
「第三個(願望)……就放心裡。」
HR:你最想合作的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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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想跟《銀翼殺手2049》導演 Denis Villeneuve 合作,他的新作品《沙丘》震哥(張震)有去演!還有《鳥人》的導演 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亞洲的話,希望有機會跟是枝裕和合作。」
寫在最後,40 歲離婚的 Gary Oldman 一次奧斯卡都沒入圍過,甚至成為扛著兩個孩子撫養權的單親爸爸,但他卻說:「我不奢望得到奧斯卡…..我寧可陪孩子好好吃頓晚飯。」一直熬到近 60 歲才憑藉《最黑暗的時刻》拿下奧斯卡影帝。至於剛滿 33 歲的鳳小岳,今年將喜臨第二子,他是否正面臨著人生的轉折,將鑽研戲劇的熱忱與精進演技的決心內化,慢下腳步,走過 10 年、20 年時間,他能否蛻變成如 Gary Oldman 般「偉大的演員」?或許唯有他最清楚。
無論 10 年後的他在哪裡,希望他不忘心中驅動自己的憤恨,不忘在這晦暗無垠宇宙中,他永是一粒耀眼的星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