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和尚,也喜歡化妝、穿高跟鞋 — 專訪日本彩妝師 Kodo Nishimura
Kodo Nishimura(西村宏堂),是從小在佛寺長大的日本僧侶,是彩妝師,也是 LGBTQ 一員。即使身上背負著種種標籤,但每個標籤對他來說,都曾是說不出口的壓抑與痛楚。
父親為寺廟住持,使 Kodo Nishimura 從小浸淫於經文與佛堂的莊嚴肅穆,但沒人知道,他真正感興趣的卻是美少女戰士、迪士尼公主和媽媽的化妝品。小時候的他,總認為自己的性向見不得人,厭惡且封閉自己,甚至因此無法交到知心的朋友,他深怕,一不小心就在他人面前顯露出自己的「與眾不同」。18 歲那年,決定赴紐約 Parsons 設計學院留學,在美國不僅尋找到自我認同感,接觸專業彩妝後,更開啟他人生的新篇章。
在日本,他是第一位公開出櫃的僧侶,但在時尚界,他是位專業彩妝師,與他人無異。曾經對自己的存在感到質疑的他,透過美妝,再次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Heaven Raven(以下簡稱 HR):首先非常感謝你接受我們的訪問。你能分享更多從小在寺廟成長的故事,以及你的父母如何教育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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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do Nishimura(以下略):「從小,我的父母就鼓勵我成為任何自己想成為的人,從不強迫我去符合某種特定樣貌。他們甚至曾告訴我,如果我不想繼承家裡的寺廟,那他們願意帶我搬到一般公寓居住,因此我非常感謝父母總是全力支持、理解我。我現在仍在學習如何像他們一樣,超越自身的利益去給予他人更多的愛,因為我了解,這才是真正得到幸福的方法。」
HR:你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對化妝、打扮的興趣?還記得第一次化妝時的情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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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小的時候,就非常喜歡迪士尼公主和美少女戰士,她們真是美極了!我也因此開始對裝扮產生興趣,還記得小時候常偷穿媽媽的迷你裙,跟著迪士尼主題曲跳舞。」
「我不太記得第一次化妝是什麼時候了,但仍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塗指甲油被媽媽發現的事,她告訴我:『不准塗指甲油,不要做這些大人才能做的事。』當時我以為媽媽的意思是:『不准做這些女生才會做的事。』」
「所以從那時開始,我漸漸害怕在大家面前化妝、穿女性化的服裝,因為不想讓媽媽感到失望。」
「但直到長大以後我才了解,媽媽的那段話,是告訴我『指甲油的化學物質對兒童是不安全且不健康的』,所以才不希望我小時候就開始塗。是我自己誤會,以為她會討厭我做一些女性化的事情,不曉得她實際上是為了我的健康著想。」
HR:小時侯曾因為寺廟嚴謹的風氣,試圖隱藏自己真正的興趣與性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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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以前到現在,我都非常在意、擔心別人的眼光,我總覺得一定要小心翼翼地隱藏好真正的自己,直到 18 歲以前,我從沒跟任何人討論過我的性向。到 24 歲那年,我終於向父母出櫃,因為我大學到美國讀書後,開始看到很多 LGBTQ 族群自信地接納自己的性向。」
「我才意識到,身為 LGBTQ 沒什麼好羞恥,更沒有低人一等,終於從過去不斷囚禁自己的陰影中走出來。」
「但不幸的是,現在大眾媒體上,還有很多人以嘲諷 LGBTQ 為樂。所以我一直致力於發揚自己的故事,我希望能夠讓更多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學習接納真正的自己,而不是像我小時候不斷地隱藏、偷偷地厭惡自己。」
HR:你高中畢業後,決定到美國留學最大的動機與目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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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開日本的原因是希望看看不同的世界,體驗新的生活。」
「當我讀高中時,其實因為性向問題遭受惡意的對待,所以我開始大量地看美國電影,當作逃避現實的出口。我心想,或許在美國生活,就不會有人像在日本這樣對待我了吧?因為從美國媒體上,我看到各式不同性向的人都被大眾接納、被慶祝著。後來,我真的在美國結交到很多朋友,他們鼓勵我做真正的自己,這也讓我開始追逐自己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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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R:你在美國讀書印象最深的文化衝擊為何?和日本文化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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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人們不害怕表達自己的意見。在我紐約的大學(Parsons)裡,開學第一天,就有學生打斷老師的講解,問問題並發表意見,我非常驚訝,因為日本非常忌諱學生在老師說話時提問,但在美國,他們一點也不覺得表達自己意見需要感到抱歉或不禮貌。到現在,還有許多國家,包括日本,人們仍無法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
「我覺得應該打造一個環境,無論你的性別、社會地位或政治取向為何,都有權利站出來為自己認為正確的事發聲。」
HR:出國留學後,如何開始勇敢嘗試在大街上化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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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看到有男性化妝走在街上,也有男性賣彩妝,這讓我產生了化妝的自信心。後來,我開始當化妝師助理並學習更專業的化妝技巧,這讓我更有信心了,因為我知道自己正在做對的事。」
HR:為何決定成為專業化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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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幫我的朋友化妝,她以前是非常害羞的人,但當我化完妝後,她整個人變得有自信多了。她的喜悅也鼓舞了我的內心,我希望能更精進自己的化妝技巧,鼓勵更多人體驗美妝的力量。」
HR:化妝,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意義為何?是幫助人們隱藏缺點,還是打造人們想要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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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只是為了讓人感覺到(外觀上的)漂亮才化妝,
我希望,人們能因此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我曾經對自己的亞洲臉孔感到自卑,但化妝讓我學會凸顯自己的特色,並讓我對自己的種族感到驕傲。另外,每當我覺得緊張時,只要有化妝,就能賦予我更大的力量,為自己發聲。我為別人化妝的原因是,希望能為他們帶來更多自信,以表達自己的想法。」
「彩妝帶給人們改變的自信與希望。」
HR:同時作為僧侶與化妝師,有何衝突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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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以前很擔心自己的存在,會得罪佛教徒。尤其我看過一些規定寫道,僧侶不得化妝、裝扮、聽音樂,甚至不能睡在高腳床上,我蠻驚訝這些規矩在現今居然還存在著。」
「有一次我在僧侶集訓結束後,我向廟裡備受敬重的住持詢問作為化妝師與僧侶的煩惱,他告訴我:『佛教最重要的初衷在於,告訴世人眾生都是平等的,如果你做的事有助於傳達這理念,那麼你打扮、化妝就不成問題。』我內心的糾結就此被解開,我也了解到,無需拘泥於形式,專注於佛教的初衷,更為重要。」
HR:你還記得父母和廟中的僧侶們,第一次看到你化妝的反應是什麼?他們責備過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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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記得,當時我超害怕看到他們的反應!但他們卻從來沒有苛責過我,我媽反而給我更多化妝的建議,而我爸則提醒我出門在外一定要更小心,必要時就搭計程車回家。當然我也會化妝走在路上,讓人們知道,世上還是有像我這樣的人存在。」
「我希望讓更多像我一樣愛化妝、穿高跟鞋的男孩們知道,他們並不孤獨,做自己也不用害怕。」
HR:你過去曾每週免費教導 LGBTQ 族群化妝,你為何如此致力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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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幫助他人其實是在幫助自己。我認識很多 LGBTQ 的經濟條件並不是那麼優渥,我希望藉由自己所能,來打造一個讓大家免費交流的場合。無論其身分、家世背景如何,每個人都應該被賦予一個被看見的機會。」
HR:每當有人說:『男人不該化妝,只有女人才能』,你會怎麼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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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向他們解釋化妝的歷史,早在西元前 4000 年,古埃及人不分男女都會化妝。此外,剝奪別人的權利也等同剝奪自己的權利,要男人不准化妝就等於你要求女人不准成為領導者、不准變得強大一樣。
「我不會要求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那你何不也這樣對我?」
HR:最後,對你來說,美真正的意義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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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就像一席微風吹拂我的內心。真正的美,是即使面臨悲傷或幸福,都能讓人感受到活著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