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是一篇來自 Vogue Japan 11 月號，總編輯渡邊三津子與川久保玲的「閒聊」。

內文提到，這已是 Vogue Japan 總編「第七次」訪問川久保玲了，這次，川久保玲獨自一人現身 Vogue 編輯部澀谷辦公室，自行從距離不到 1 公里的 COMME des GARÇONS 本部徒步前來，訪談氣氛宛如兩位老朋友久違的一對一對談，過去總是對媒體戰戰兢兢的川久保玲，出乎意料地放鬆，甚至自行提議從「閒聊」慢慢開啟對話，她這麼形容：「（閒聊出來的）內容是最穩當，且比什麼都強」。

確實，本文收錄川久保玲真實吐露的煩惱與堅持，這內容著實比什麼都強。

---

 

01. 「隨著年歲的增長，義無反顧的能量減少了。」

.

渡辺三津子（以下稱 W）：好久沒有和您說話了。川久保女士您似乎越來越忙，每年也在不斷挑戰，步調似乎是越來越快。

川久保玲（以下 K）：「和以前相比，挑戰的幅度感覺越來越小。倘若以前，勇於接受挑戰的膽試非常大，像是『不知天高地厚就動手去做』，這樣的例子最近比較少了。也許是因為年齡關係吧，當初巴黎時裝秀剛發表不過 2.3 年，我隨後也在紐約辦了展，現在回想起來覺得『當時做得很好』（笑）。當時如此義無反顧的能量，都是源於年輕氣盛吧。」

W：您對於感覺到歲月的變化，意外地在意呢。

K：「幾乎每天都能感受到變化。經驗會幫忙踩煞車，就算沒經驗，只要有想嘗試的精神，仍可以一步步向前進。但是，一旦有了一次經驗，了解整個過程後，就知道障礙有多高，想起來還是有難度啊…。今天要不要乾脆以閒聊的方式來談吧。總不能每次都講著同樣的話題，用閒聊的方式應該會滿有趣的。（笑）」

Comme des Garçons fall 1982

---

.

02. 「沒有能夠討論的對象，煩惱也無法訴諸言語，令人感到寂寞。」

.

W：您身邊有訴說煩惱的對象嗎？

K：「沒有，尤其是時裝秀的事，全都變成自己心中的事。」
.
.

「無法有條理地傳達自己的想法，甚至連自己的煩惱是什麼都無法言語，到最後就變成沒有可以討論的對象。應該沒有人能夠了解這樣的心情吧。這點讓我感到寂寞。」
.

.

W：（老公）Adrian 呢？

K：「這種內心的問題，不是靠對話就可以解決的。」

W：真正徹底的「一個人」。

K：「真的是一個人。一個人困擾，一個人開始漸漸理出頭緒，想出主題，然後該如何著手，使用什麼樣的材料，接著，才能夠多少和人討論。但是在達成目標前的 8 成時間，我都是一個人昏天暗地。」
.

「所以，對員工們也會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們要和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的人這樣一天一天地工作，對他們來說，就是有種被要求，但又不曉得該做什麼的感覺吧。」

.

---

 

03. 「因為停滯了。所以必須尋求新的生存下去的方法」

.

W：從 2013 年發表所謂的「Not Making Clothes」（2014 S/S）聲明，已經過了 10 個季別，2018 年你再次發表轉換「切口」（到此為止）的聲明。鼓起勇氣發出那樣聲明的理由到底是如何呢？

K：「因為停滯了。所以必須尋求新的生存下去的方法。」

「對於時裝秀季復一季的循環，或排程時間的限制之下，效率是很關鍵的…但『效率』和『創意』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想要求效率好，又找到新的東西做，因此產生了『不做新衣服』的挑戰。但以這樣的方式持續下去的話，感覺又千篇一律，所以就繼續找尋下一個方法，這樣不斷追尋的模式又成為了煩惱（笑），不斷地輪迴下去。」

W：是否過一段期間，試了一個方法後，就會問自己是不是需要討論不同的方法呢？

「因為自己很容易對一種方法感到厭倦。若一旦這方法『行不通』或『沒有感覺』的話，一有這種感覺，我就會再用不同的方法去探索『對的感覺』，並反覆這麼做。」

W：但你的新方法以聲明直接發表出來，用「切口」這詞彙來發表也很讓人驚訝。

「那只是藉口罷了。『真的是沒辦法了，對不起』的藉口。」

K：「每當一樣事情重複做了很多次而感到厭煩時，我就會去做更簡單、更強烈的東西，感覺這麼做就能會往下一個階段前進。要是沒有這麽向大家說明，大家會感到非常驚訝『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才特別說明我們的心情，告訴大家：這就是我所謂的『極限』了吧。」

---

 

04. 「沒有辛苦，什麼事都無法完成。」

.

W：以前所做過的訪談中若問到「你覺得最失敗的事是什麼」時，您回答了「覺得自己太過勞累」。

K：「是這樣子的嗎？勞累？這應該是當然的吧（笑）。沒有辛苦，什麼事都無法完成。但這也許是我的強項吧，人生就應該如此活下去，只看到事情的片面是沒辦法活下去的。」（指的是永遠只寄託光鮮亮麗的一面是無法生存下去的）

「我老實說，當各店鋪進完我們的商品時，全球的店舖都會傳電郵問我：『這樣陳列好嗎？』你們想像不到吧？我連這種事情也要處理。」

W：您做的事比想像中的還要細呢。

K：「是。」

「但唯有這樣，才有『COMME des GARÇONS 的作風』，一點都不能馬虎。」

W：沒辦法交代給其他人嗎？

K：「我的眼睛只有一雙啊。」

W：您的眼睛就代表著 COMME des GARÇONS。

K：「是，一點都不輕鬆。（一切）只能靠你的雙眼。」

---

 

05. 「再多仔細思考，也許，就會選擇不一樣的衣服。」

.

W：以前，外國雜誌您的訪談中，都好像留下很強烈的語言。像「會好好思考自己人生的人，必須穿像樣的服裝」，您所謂「像樣的服裝」指的是什麼呢？

K：「我指的是適合穿著者，且足以表現其自我的服裝。」

「每天都穿著 T-shirt 搭配一樣牛仔褲的人，他所呈現的就只能是這樣子了吧，他也只認定這風格最好。但要是再好好地思考，就會想要有不一樣的穿搭，每天穿著同件 T-shirt 配牛仔褲的人，一旦嘗試不同風格的衣服，絕對會有不同的感受。」

W：現在的時尚界，雖然大家對時尚有興趣，但好像也沒有要嘗試和別人不同風格穿搭的想法。

K：「也許有這樣的感覺吧。所以人們才會排隊，看到別人買，自己也會想要買，但是時尚正是造就這個原因的原點。『因為好看所以想要和別人一樣』，有這種心情也許也不算壞吧。」

「如果缺少這種渴望的話，最終穿衣服也不過只求保暖而終老吧。」

---

 

06. 「因為不斷轉圈所以前進。沒有放棄的方法。」

.

K：「堅持，是一件難事。」

「一旦休息的話，能量會減損，所以人家常建議我要好好休息充電一下。但我就是不採信這個說法。」

W：您有過好好的「充電」過嗎？

K：「沒有。其實什麼叫做『充電』，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笑），我就是沒辦法停下來，如同離心力一樣，一直在旋轉著，但也一直在前進。一旦靜止，還要為了起跑而做事前的預備，這對我來說很辛苦，這就是我的行事作風。」

W：大家想知道的還是您的能量從何而來？如何達到這些成就？

「不是就一直持續下去嗎？」

K：「繞著圈，或是被迫繞圈，事情不斷重複，所以一直持續下去的話，多少都會有所進步的。也許我對自己的標準好像有些嚴格，更直白的說，如此嚴格的標準，更促使我向前進。」

「另一個原因是，我找不到放棄的理由。持續努力的人很多，不只有我一人孤軍奮戰。群聚這些有『不得不加把勁』想法的人，不讓想法不同的人影響我們，這就是大家努力的結果。」

W：不得不和這些人一同前進的感覺。

K：「已經停不下來了，應該是個性使然吧。」

「但要是做出來的作品不有趣的話，停下來或許比較好。或直接向大家說『企劃已經終止了』，這樣說可能會比較好（笑）。」

W：但我想您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選項吧。

K：「是的。堅持下去就是唯一的方法。」